《六祖坛经》释义 定慧品(一)
— 慈诚罗珠堪布
定慧品
善知识!我此法门,以定慧为本,第一勿迷言慧定别。定慧体一不二,即定是慧体,即慧是定用;即慧之时定在慧,即定之时慧在定。
“善知识!我此法门,以定慧为本”。“善知识”,这是惠能大师对弟子们的称呼;“我此法门”,即六祖传授的顿教法门;“以定慧为本”,该法门以禅定和智慧为本。
禅定和智慧在佛教中非常重要,除人天乘外,大乘、小乘均以定慧为本。但惠能大师的顿教法门有所不同,它只讲定慧,不谈其他。为什么?因为顿教法门属于最高境界,适用于上等根机者。换言之,只有最具智慧的人,才是这个法门的法器。
不过,并非所有禅宗都是如此。比如,神秀大师的渐悟法门就是逐步、间接地证悟,它除了定和慧以外,还需辅以其他修法;再如藏传佛教的大圆满法,在修正行之前,另有四加行、五加行等前行修法,虽然这些加行不一定是定和慧,但它们是定和慧的基础。
六祖的顿教法门则不讲这些基础。因为它是针对最上等根机的人,这些人像惠能大师一样,根机都已非常成熟,基本上不需要这些基础的修法,所以此法门以定慧为本,这一点与其他法门略有不同。
“第一勿迷言慧定别”。“第一”,指非常重要的事情,头等大事。这个时候的头等大事是什么?就是不要以为定和慧是两个不一样的东西,这样想就错了。在敦煌原本、敦博本、旅博本中此句为“弟一勿迷言慧定别”,古文中“弟”通“第”;宗宝本等其他版本没有“第一”,而是“大众勿迷,言定慧别”。
“定慧体一不二”。定和慧无二无别,浑然一体,不能也无法分开。六祖这里讲的定和慧,是指开悟之后的定和慧。在六祖看来,未开悟时根本没有智慧,开悟之后才有真正的智慧。
那么开悟前的智慧是什么?是闻思修中,闻所得的智慧和思所得的智慧。但惠能大师的顿教法门,强调的不是闻与思所得的智慧,而是直接证悟、顿悟的境界。这个境界的慧是修所得的慧,亦即证悟之后的慧,此时的慧和定是分不开的,二者无二无别。
这个说法与大圆满完全一致。尽管表述时可以把二者分开,但其实定就是慧,慧就是定。因此惠能大师说,首先大家不要把这两个分开,二者是一体的,根本不是两个。
为什么定和慧是一体呢?
“即定是慧体”。禅定是智慧的本体。这里的智慧,指证悟自己心的本性的光明部分,此时的智慧非常稳定,如如不动——在证悟的境界中,可以十分钟、半小时或一小时毫不动摇地安住于光明、空性的境界或心的本性中。这时其实没有什么所谓的定,因为这个智慧本身很稳定,没有任何动摇。不动摇的部分,就叫做定;不动摇的同时证悟了心的本性,这部分称为慧。实际上,这既是定又是慧,二者是一体的,根本无法分开。
“即慧是定用”。佛经中常常出现“体”和“用”二字,这是什么意思呢?简单地说,事物的本体叫做“体”,它的作用叫做“用”。比如一把刀,刀的本体是“体”;刀很锋利,可以用来切割东西,即为“用”。同样,假如定是一把刀的话,它不仅本身很平静、稳定,而且稳定的同时还可以证悟,证悟的部分就叫做“用”。也就是说,慧就是定的作用。
“即慧之时定在慧,即定之时慧在定”。实际上,没有什么其他的定,这个智慧是如如不动的,因此叫做定。这两个其实是一件事情,根本无法分开。
但是,在证悟之前,定和慧是可以分开的。比如四禅八定,也就是我们平时讲的寂止,无论小乘还是大乘、显宗或是密宗,包括外道都在修,未证悟时一定要修寂止。寂止修好的时候,就是非常标准的禅定,但因为尚未证悟,所以没有什么智慧,只是心很平静,没有杂念而已。这时定和慧是可以分开的,不仅理论上可以分开,实际修行过程中也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。
有时会有一些初步的证悟。比如,刹那间证悟了一点点,但这个境界不稳定,因为开悟的智慧转瞬即逝,不能持续。因此,这时虽然有一点点智慧,但没有禅定。
简言之,惠能大师讲的定和慧不能分开,指的是特殊情况,就像禅宗的顿悟和证悟大圆满的智慧,这是一个很高的境界,在这个高境界中,定与慧一体无别。修习禅定,但尚未证悟——这时只有定,没有慧;未修禅定,只有初步的证悟——这时有慧,但没有定。
尽管惠能大师这么说,但未必每个人都是顿悟的根机。因此,普通人在修大圆满或禅宗顿教法门之前,修一下没有智慧的禅定很有益处。
以大圆满为例,它本身有特殊方法可以让人直接开悟,在此之前不需要修四禅八定。如果条件不具备,没有开悟,就重修四加行、五加行、上师瑜伽等前行;如果条件具备,如上师的加持、对上师三宝的信心、积累福报、忏悔罪过等条件全部成熟,无需禅定也可以证悟。
所以大圆满法本身不需要禅修,因为修大圆满的特定法器是上根利智之人,他们不需要这些。可是,未必每一个修大圆满的人根机都这么高,为了适应其他根机的修行人,很多大圆满的引导文都安排了一些禅定的修法。这虽然不是最高大圆满的本意,但对接引其他根机的人很有帮助。
藏传佛教大手印也是很高级别的修法。如果对密法、对上师信心足够,加行修得到位,没有禅定也可以直接证悟;但如果之前修过禅定,在此基础上修智慧就比较容易证悟。因此,大手印也是在正行之前修一些禅定。
一般情况下,定和慧不仅理论上可以分,实际修行过程中也可以分,这样分开修是有帮助的。因此,大家不要理解偏颇,对于普通人来说,先修禅定,然后在禅定的基础上证悟,这样比较可靠。
当然,像六祖这样的根机以及和顿教相应的法器是不需要修禅定的。惠能大师因为一句话而言下大悟,后来很多开悟的禅师也没有修太多禅定,条件成熟便大彻大悟了。惠能大师这句话是针对这些人讲的,这是第一。
善知识!此义即是定慧等。学道之人作意,莫言先定发慧,先慧发定,定慧各别。作此见者,法有二相。口说善,心不善,慧定不等。心口俱善,内外一种,定慧即等。
“善知识!此义即是定慧等。”“等”,等同。禅定和智慧是等同的,禅定即智慧,智慧即禅定。
“学道之人作意”。“作意”,在佛教中是“这么想”的意思。这里是说学道之人不能这么想,也不能这么讲。
接下来又列举一些其他错误的理解。
“莫言先定发慧,先慧发定”。有些版本是“先定后慧,先慧后定”,多数版本是“先定发慧,先慧发定”。
无论“发”也好,“后”也好,都不影响我们理解。这句话的意思是,学道之人不要去想,也不要去说——先是禅定,然后生出智慧;或者先是智慧,之后生出禅定。虽然平时我们常说“由戒生定,由定生慧”,但这是佛教的基础说法,禅宗和大圆满不会这样讲。
“定慧各别”。不要说“禅定和智慧不一样,是可以分别的”,这样理解就错了。
“作此见者,法有二相。”如果认为禅定与智慧有先后之分,持这种观点的人,把佛法最核心的证悟境界分成禅定与智慧,由此产生了二相的执著。然而,证悟境界中没有任何二元对立的概念,不可能有定、慧的分别。
“口说善,心不善”。这种人,虽然口头上把无二无别、空性境界、般若等讲得头头是道,但心里并没有放下分别、执著,仍有二相的观念,因此其心不善。
《坛经》里经常讲到不善、邪见等,与我们平时的理解差异很大,这是因为二者的层次不同。比如,普通人对三宝正常的信心,有时六祖会说这是邪见。为什么?因为凡夫对三宝的信心、菩提心等都是有执著的;对证悟者来说,凡是有执著的,都是邪见。
大乘佛经里也有这样的说法。比如,认为万事万物是无常的,持这种观点的人,有时会被视为邪见者从僧团里开除。无常是四法印之一,为什么被视作邪见?因为这些善恶、正邪等都是相对的,要看站在什么境界、从什么角度去判断。普通人的正、善,在高境界的人看来,就是邪、不善。
六祖之所以说这种人心不善,是因为他们心里没有放下二元对立的执著,认为定不等于慧,慧也不等于定,“慧定不等”,所以不善。
“心口俱善,内外一种”。“内”,心里想的;“外”,嘴里说的;“一种”,一样。意思是,心里想的跟嘴里说的都一样,内外一致。
如果要心、口都善,应该怎么做呢?应该要“定慧即等”。惠能大师说,定和慧是不能分开的,定就是慧,慧就是定,这么想,这么说,才是“心口俱善”。
自悟修行,不在口诤,若诤先后,即是迷人。不断胜负,却生我法,不离四相。
“自悟修行,不在口诤”。修行是用来自己证悟的,不是用来与别人做无谓的口舌之争。
“若诤先后,即是迷人”。“迷人”,没有证悟的人。如果争论定与慧的先后之别,就是迷人;证悟的人觉得没有必要这样辩论。
“不断胜负”,争论之后,有些时候赢了,有些时候就输了,这样会产生什么后果呢?
“却生我法”。“却”,反而;“我法”,我执。赢了会产生傲慢心,输了则会导致自卑心,两者都是我执。这样的争论反而会强化我执,是没有必要的。
佛法是用来摧毁我执,而不是用来强化我执。即便不能理解、接受这样的观点,也不要去争论;争辩毫无益处,好好修行,有一天自然会明白。
“不离四相”。“四相”即人相、我相、众生相、寿者相。
人相,认为自己是一个人;我相,也就是我执;众生相,认为自己是众生中的一个生命个体;寿者相,有生命的人叫做寿者。实际上,这四个都是对自己的执著,也就是我执。凡是对众生的执著,都离不开四相。
证悟空性、禅修等是用来摧毁四相的。如果我们不修禅定、不修智慧,把时间都花在争论定和慧的先后,这样不但得不到需要的结果,反而强化了我执,所以这样的辩论毫无意义。
实际上,定和慧分开或不分开,先定后慧或先慧后定都不矛盾。比如神秀大师的渐悟法门,就是先有定再有慧;而大圆满、大手印、顿悟法门则有先悟后修和先修后悟两种情况。
先修后悟相当于先定后慧——先修四加行、五加行、禅定等,然后证悟。对于普通根机的人,或者惠能大师讲的小智慧、小根机的人,这是很好的方法。
先悟后修相当于先慧后定——开悟之后,并不是立即直接成佛,这是一个逐步的开悟,开悟后还要继续修。比如普通根机的人,虽然开悟了,但因为自身修行还不够,智慧很不稳定,仍有动摇,所以要继续修行。
总而言之,渐门修法中定和慧可以分开,而顿门修法中定和慧是一体的。此外,大圆满也讲定慧一体。这些都不矛盾,实际修行中均可运用。
一行三昧者,于一切时中,行住坐卧,常直心是。《净名经》云:直心是道场;直心是净土。
“一行三昧者”。“三昧”即禅定,意思是在智慧中修行,这里指证悟后的修行。
“于一切时中,行住坐卧,常直心是”。“住”和“坐”有什么区别?“坐”是短暂的,“住”是长期的;“直心”,指证悟的境界。在行、住、坐、卧中,要保持“一行三昧”,即保持证悟的智慧。
有些版本用的是“真心”,此处可以有两种理解:一是指在日常生活中,正直、诚实,不欺骗、不撒谎,这是通常的理解;二是指没有无明的状态,这是更高层次的直心和真心。无明、妄想本身就是自欺欺人的东西,证悟的境界中,没有分别妄念,因此是直心。
“《净名经》云:直心是道场”。《净名经》,即《维摩诘所说经》,简称《维摩经》;“道场”,修行的场所。外在的道场,是寺庙或其他场所;内在的道场,即证悟的境界。真正的道场是证悟的境界,因为证悟之后,可于其中培养佛或佛子,所以“直心是道场”。
“直心是净土”。证悟的境界,不仅是化身与报身的境界,还是法身的境界;心的本性是法身的净土,因此“直心是净土”。
莫心行谄曲,口说法直,口说一行三昧,不行直心,非佛弟子。但行直心,于一切法上无有执著,名一行三昧。
“莫心行谄曲”。“谄”,奉承,违心地说一些赞美的话;“曲”,弯曲。二者都与直对立。这句话的意思是,心里不要有谄曲。
这也可以有两种解释:一是内外不一致,如嘴里讲空性,实际上没有放下执著,这就是谄曲;二是尚未证悟的人,所有观念都与执著有关,而执著的基础是无明,包括对佛法中的慈悲心、出离心等观念,也会带有很大程度的无明和执著成分,这些都是妄念,都叫谄曲。
因此,直心和谄曲各有两种不同层面的理解:一是从高层次、证悟的境界来解释,二是大众日常生活中的通俗概念。
“口说法直,口说一行三昧,不行直心”,有些人嘴里讲空性,说要修般若、修禅定,但是,实际行动上并没有做到直心。
比如,大圆满法里将佛教教法分为九乘次第,这种人会说,除了大圆满的境界,其余都是弯路;或者说,除了三转法轮里的佛性部分,其他观点都不究竟。可是,他们的修持境界并未达到这个高度,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,所以其心不直。
这是一些学佛之人实际存在的问题。因此,上上境界的人认为,下下境界的人虽然口头上讲得好,但实际上并没有达到相应的境界。惠能大师的意思也是这样。
“非佛弟子”,说得严重一点,这种人不是佛弟子。
佛弟子有不同层次。以六祖说的标准,口说不行的人统统不是佛弟子,这个标准比较高;但从皈依的角度看,皈依之后的人都可以称为佛弟子,包括不直心的人。
与此类似,菩萨也有不同标准。比如,平时我们把有菩提心的人叫做菩萨,这个门槛并不高;但有些佛经里讲,有胜义菩提心的人才是菩萨,即修行境界达到一地以上才能称为菩萨。这是因为标准有高有低,所以需要具备的条件也不一样。
此处的“非佛弟子”,指那些并未真正证悟的人,他们心里不认可、不懂般若三昧,嘴上却说自己懂得,等等,这种人就不是佛弟子。从严格意义上讲,佛弟子不应该这样撒谎。
“但行直心,于一切法上无有执著,名一行三昧。”怎样才叫行直心?“于一切法上无有执著”,以证悟空性的智慧,对万事万物都不执著,这才是直心,也叫一行三昧。
如果对某种法有执著,比如在证悟的境界中分定和慧,这就是执著二相,不是一行三昧;定和慧谁先谁后的这种争议,也是未臻证悟境界的表现。
迷人着法相,执一行三昧:直心坐不动,除妄不起心,即是一行三昧。
“迷人着法相”。“相”这个词在佛经中用得非常广泛,如长短、高低,物质、精神,以及颜色、形状等,凡是我们能想到的东西都叫做相;“法”是万事万物。这句话的意思是,未证悟的人,执著于万事万物的种种相。
“执一行三昧”。未证悟的人,对轮回中的任何事物都会执著,甚至对涅槃也有执著。他们认为有个“一行三昧”存在,便执著于它。
“直心坐不动”。这里“坐”有两个含义,一是身体的坐;二是内心的坐——内心平静、安住就是坐。相应的,“坐不动”可理解为:一是身体坐下来,以毗卢七法打坐,身体如如不动;二是打坐时,心里没有任何杂念,非常平静。
六祖接着批评道,有些人本来没有证悟法相,执著一行三昧,竟然说直心就是“坐不动”:身体不要动,坐着打坐;心里不要有任何念头——好的、不好的,什么念头都不要有,这就是直心。
“除妄不起心,即是一行三昧”。这些人认为,断除所有妄念、杂念,就是一行三昧。
若如是,此法同无情,却是障道因缘。道须通流,何以却滞?心不住即通流,住即被缚。若坐不动是,维摩诘不合呵舍利弗宴坐林中!
“若如是,此法同无情”。惠能大师驳斥道:如果这是一行三昧,那你们与石头、木头等无情之物一样。如果心里没有任何念头就叫一行三昧,那它们同样具备“坐不动”的这些条件,难道它们也在修一行三昧?
因此,“直心坐不动,除妄不起心,即是一行三昧”的说法是错误的。这是尚未证悟者的观点。他们认为一行三昧很简单,不过是身体不动、内心不起妄念而已。
这个问题在《坛经》里多次提及,其中智慧品、定慧品各讲过三次,阐述得非常到位。这不仅对禅宗而言非常关键,对密宗也同样重要。如著名的萨迦班智达,他的著作中对此多有批评;宁玛派的麦彭仁波切,他在《定解宝灯论》等论著里同样严厉地批驳了这种修法;宗喀巴大师的《菩提道次第广论》中,对此也曾反复叮嘱。大德们再三强调,这个地方是一个误区,甚至是陷阱,很可能让人误入歧途。
佛教历史上有一个著名的辩论。一千多年前,一个名叫摩诃衍的禅宗和尚到西藏桑耶寺弘扬禅宗。当时的桑耶寺是藏传佛教中心,他传播的这种一行三昧在藏地引起了很大争论。虽然历史上对此有不同评判,但不管怎样,也许是摩诃衍自己搞错了,以为《坛经》中反复纠正的这个就是一行三昧;也许摩诃衍的见解没有错,只是表达上的问题。无论怎么说,当时留下来的资料中显示的内容与六祖批评的一行三昧很是相似。
最后,众人邀请印度论师噶玛拉希拉(莲花戒)来解决这个问题。他在辩论的过程中,主要驳斥的就是六祖批评的这种观点,这实际上对真正的禅宗没有任何影响。这种“一行三昧”,无论藏传佛教的大圆满、大手印,还是禅宗的顿教法门,都一致认为是一个很大的误区。
因此惠能大师说,如果心不动摇、不起妄念是一行三昧,那不就跟没有情感的树木花草一样吗!六祖的意思是,仅仅心不动、没有妄念是不够的,身体不动更不够,这些都不是最核心的地方;真正的核心是什么?就是证悟。
如果缺少证悟的智慧,即便身体不动、心不动,没有任何妄念,也一无所成。尤其无色界众生,寿命长达几十万、几百万年不等,一直都是“坐不动,除妄不起心”,但最终并未解决任何问题。
近代佛教史上,有像虚云大师这样了不起的禅宗开悟者,当代肯定也会有,但这种人毕竟是凤毛麟角。很多人心静下来以后,就像这里所说的一样,身体不动,心也不动,打坐进入这个状态的时候,五小时感觉只有五分钟,耳边再大的声音都听不见,很多人就认为自己证悟了。其实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境界,很多人却误以为这就是般若三昧、一行三昧,然后一直安住在这个状态中——这是一个很大的错误,千万不能这样!
在没有菩提心和智慧的情况下,任何人打坐一段时间后都会有一点感觉,但不要以为这就是验相,其实什么都不是。因为意识本身有各种感知的功能,当心静下来之后,都会产生一些从未有过的觉受,但这仅仅是感觉而已,不能解决任何问题。
因此,若始终停留在四禅八定的平静状态就错了,一定要突破这个层面才能证悟。用什么来突破呢?这个时候闻思已派不上用场——学得再多,背得再多,再怎么能言善辩,也不能让我们突破这个层面;花再多时间打坐、用功也徒劳无益——色界、无色界的众生几万年、几百万年都处于这个状态,仍然毫无进展。
这时候唯一的方法就是修四加行,多积累福报。虽然从《坛经》或达摩祖师的角度看,行世间善法只有福报,没有任何功德,唯有在证悟的境界中行善才是功德,但福报也是非常有用的。佛教中很多名词都有狭义和广义之分,有时福报和功德没有什么差别。因此,我们修世俗菩提心、忏悔罪业、供曼扎罗、修上师瑜伽等,这些虽然是福报,但这些福报对我们突破这个僵局非常有用。此时唯一的方法就是这些。憨山大师《禅宗法要》中也讲:“话头用力不得处,观心照不及处,自己下手不得,须礼佛诵经忏悔。又要密持咒心,仗佛密印以消除之。以诸密咒,皆佛之金刚心印。吾人用之,如执金刚宝杵。摧碎一切物,物遇如微尘。”
这个时候,我们就能深深地体会到四加行、五加行等基础修法的重要性。现在很多人不是抓紧修这些基础法,而是忙于听大圆满等高法;听闻之后,虽然理论上能够理解,但依然无法证悟。因此,基础修法非常重要,如果基础修得扎实,就有可能像惠能大师一样言下大悟。
“却是障道因缘”,反而成了修道的障碍。意思是,“直心坐不动,除妄不起心”是错误的修法,不但对修行没有帮助,反而成了修行的违缘。
“道须通流,何以却滞?”道应该是通流的,为什么停滞不前?
“心不住即通流,住即被缚。”什么叫做通流?证悟以后,心不执著于任何法,在法界的虚空中自由飞翔而没有任何阻碍,就叫通流;如果我们的心执著于某个事物,就等于是被束缚、绑架了,不得解脱自在。
未证悟时,因为有太多太多的障碍物,所以我们无法自由飞翔。这些障碍物是什么?就是我们执著的种种事物。有执著的时候,停滞不前;证悟以后,就是通流。
“若坐不动是,维摩诘不合呵舍利弗宴坐林中!”若所谓的身体不动、心里不起念头,这种般若三昧、一行三昧正确无误的话,那维摩诘不应该呵斥舍利弗啊!
《维摩诘所说经》讲:“忆念我昔,曾于林中宴坐树下,时维摩诘来谓我言:‘唯,舍利弗!不必是坐,为宴坐也。夫宴坐者,不于三界现身意,是为宴坐;不起灭定而现诸威仪,是为宴坐;不舍道法而现凡夫事,是为宴坐;心不住内亦不在外,是为宴坐;于诸见不动,而修行三十七道品,是为宴坐;不断烦恼而入涅槃,是为宴坐。若能如是坐者,佛所印可。’”
这是舍利子说的一段话,意思是,有一天我在森林里打坐,维摩诘居士来了,他说:“舍利子,你这么坐着叫打坐吗?打坐不是像你这样!真正的打坐是:在三界轮回中看不见自己的身心,才叫打坐;既从灭定中不出,又能做所有的事,这才叫打坐;既不舍弃所证悟境界,又能示现凡夫的事情,这才叫打坐;心不住内亦不在外,才叫打坐;既不被所有见解动摇,又能修行三十七道品,这才叫打坐;既不断除所有的烦恼,又能解脱,这才叫打坐。你应该打这样的坐。”但这是小乘佛教根本达不到的要求,所以舍利子被维摩诘呵斥。
《坛经》里没有太多的佛教理论,都是简单、实用的窍诀。以上讲到的两个要点,对我们实修非常有帮助:
第一,“定”和“慧”的关系。证悟之后,定就是慧,慧就是定,二者无法分开,也不能分开;但在此之前,有时慧不是定,定不是慧,定还没有达到慧的层面。初学者或下等根机之人,可以把定慧分开,先入定再修慧。
第二,“一行三昧”与“什么都不想”的区别。在大圆满里面,这叫做法身与阿赖耶识的区别。法身就是我们的佛性,即此处所说的一行三昧,或是般若三昧的般若、佛性,禅宗中亦多次讲过,心的本性就是佛性;而“除妄不起心”“坐不动”,实际上是停留在阿赖耶识的状态中。
打个比方,我们乘电梯上楼,如果一直待在电梯里不动有没有用?当然没用。同样,我们把阿赖耶识或禅修作为一个途径,先修禅定,然后进一步修智慧,这是可以的;若始终停留在阿赖耶识层面,就像人一直待在电梯里不出来一样,毫无意义。所以六祖反复强调,心里什么都不想,很平静,没有任何杂念,不要以为这是证悟,是一行三昧、般若三昧,这样大错特错,这跟一个没有情感的东西是一样的。
因此,先修禅定,然后一定要突破禅定的寂止层面,进入智慧的层面。否则,我们一辈子自以为在修大圆满、修禅宗,其实不过是停留在阿赖耶识的状态,最终什么也得不到,只不过在禅修时心比较平静,暂时没有太多烦恼而已。虽然这种禅修可以解决失眠、抑郁、焦虑、压力等精神问题,但佛教徒所追求的目标不是这些,我们的目标更高远,所以一定要突破这个层面。突破的前提条件,就是要懂得两者的区别,否则无从入手。
停留在阿赖耶识状态的经历,很多人禅修时体会过;而证悟的境界则是一个未知的区域,尽管很多人在理论上学习了,也听了一些课,可是从来没有亲身体会过。另外,如果用文字来表达的话,两者的确有很多相似之处;证悟之后,自己真正有切身体会时,才会发现其实有很大区别。因此,未证悟时,很多人都误以为心平静就是证悟。总之,一是自己没有亲身体会,二是文字无法准确地表达、描述证悟的境界,所以此时是最为艰难的阶段。
那么,当自认为有一些空性的觉受时,该怎么判断呢?以下三个方法可供参考:
一是自己观察,通过修行的结果来检验正确与否。比如,有了类似空性的感觉后,对上师、三宝的信心增上,对六道轮回的众生有更强烈的慈悲心,菩提心有所增长;烦恼虽然还有,但是比之以前有所减少;等等。通过这些结果,可以衡量自己的感觉是否为证悟的境界。
二是找具德上师认定。我们可以找善知识、上师,让他们来判断:这是一个普通的禅定境界?还是一个离空性稍微近一点的觉受?还是真正的证悟?可以请上师来认定自己到底属于什么情况。
第三,如果是处于阿赖耶识的状态,那修行不会有什么增长、进步的空间,心永远都是这么平静,除了平静以外不会有其他的;如果是类似于空性的境界,那通过修行、打坐,这种感觉会越来越清晰,越来越明显。因此,如果是般若智慧的话,那还有非常大的提升空间,境界会越来越好,这也是一种观察方法。
回向偈
文殊师利勇猛智, 普贤慧行亦复然。
我今回向诸善根, 随彼一切常修学。
三世诸佛所称叹, 如是最胜诸大愿。
我今回向诸善根, 为得普贤殊胜行!